眼裏沒有自己只有衆生

回憶起一幕情景（和別人無關，只是被勾起了回憶（童年陰影那類）而已）。很久以前，有一次索巴喇嘛去某島上講經，我是翻譯。去這島必須坐船，所以我下班就趕去某個很多人的鬧市中的碼頭。當年我在很大的一家金融公司上班，公司在香港的金融區，所以上班穿的是標準美國華爾街那種西服，反正就是很典型的一個在庸俗的紅塵中打滾的年輕人打扮。

晚上7點整

到了碼頭，有很多人來來往往和等船，索巴喇嘛也在等同一班次的船。他當然是穿了西藏僧人袈裟啦。有個老外陪他。學佛的老外，很多是有點像嬉皮士的那類。這老外就是。他身高像籃球隊員，穿的是挺嬉皮士的衣服，皮膚上能看到他有很多紋身。我們寒暄了一下。無聊地坐著。

7：15

活佛突然發現了碼頭有很多籠，籠裏全是很多雞。這大概是要送到某島賣的吧。

7：16

活佛推開人群，走到這很多的雞籠前面，完全沒理在旁邊站著的那個雞販，然後開始念咒。一般我們都是小聲念或默念的嘛，可是他是狂大聲的念。傍邊的路人都嚇傻了。雞販嚇傻了。雞嚇傻了，在“咕咕咕”的叫。嬉皮士和我只好硬著頭皮陪著，雖然極爲尷尬，但我們也還沒至於想假裝不認識活佛那樣。我以爲活佛念個3分鐘就差不多了吧，結果念了有20分鐘。這不是大約20分鐘，而是整整20。爲什麽我這麽肯定呢？因爲我很尷尬，一直在看手錶，希望3分鐘很快過，所以我清楚的很。

7：35

活佛突然安靜了。我和老外大大舒了一口氣。不是一般的舒了一口氣，而是真的一口長長的氣，有關那些教法說的臨終的一口長氣大概也就是這樣。我準備趕快找個藉口請活佛走到沒什麽人的一角或地洞躲著。

7：36

活佛好像沒離開的意圖，他問“瑪尼你們不懂嗎？”，然後鼓勵我和老外也念。我們只好硬著頭皮假裝念，但活佛不滿意，要求我們狂大聲的念，理由是“這裏很吵，必須大聲念，讓雞全聽到，也讓人聽到”。我當時其實就是怕有人聽到嘛，更同時在心裏求觀音別讓我碰到熟人啊同事啊或者我心儀的女孩s（順便教英語：在表示複數的時候，後面要加s）。嬉皮士和我只好硬著頭皮陪著大聲念，雖然極爲尷尬，但我們也還沒至於想假裝不認識活佛那樣。沒辦法了，只好心裏想著那些爲法忘身啊米拉日巴如何敬師啊嘎當派的入于狗伍教法(註1)等等來催眠一下自己，同時只好豁出去了，也在狂大聲的念。傍邊的路人都嚇傻了。雞販嚇傻了。雞嚇傻了，在“咕咕咕”的叫。念了又有20分鐘。人的耳朵是很奇妙的。也或者是因爲我敬師而有了神通吧。明明當時很多人很吵，我們三人念咒也很大聲，就是歇斯底里聲嘶力竭的那種，可是，我那天竟然能明明白白聽到自己的汗滴到地上的聲音。

7：55

20分鐘終於過去了（順便教數學：20+20 = 一共是40分鐘過去了），船大概也來了走了，活佛終於停了。我馬上抹了額上的汗（奇怪，那時候是嚴冬呢），準備趕快找個藉口請活佛走到沒什麽人的一角或地洞躲著。我當時心裏很滿意，覺得今天自己的爲法忘身啊米拉日巴式敬師啊嘎當派的入于狗伍等等的終極考驗過關了。

7：56

唉，輪回果然是苦，命運和業力的微妙運作果然無法預測……活佛原來沒有離開的意圖！他只是像足球隊中場休息一下而已。然後，他又開始大聲念，但這次有新花樣，他同時吹氣在雞身上。開始的時候是斯文的吹，但效果不明顯，因爲一層疊一層的籠令吹氣無法吹到在最下面的雞，所以活佛改良了，開始吐口水，一邊念咒一邊吐，而且不是斯文的吐，是像吐痰那樣，先運氣發出聲音在嘴裏把口水弄多了然後大聲“咳吐”吐完了嘴巴還吊著一串的那種。然後，惡夢也來了，業力之輪又再次轉到我頭上來了……活佛對我們說這樣好，因爲所有雞也平均受惠了云云……（還是沒人理那個很無奈的雞販）……嬉皮士和我只好硬著頭皮陪著一齊吐，雖然極爲尷尬，但我們也還沒至於想假裝不認識活佛那樣。沒辦法了，只好心裏加強力度地想著那些爲法忘身啊米拉日巴如何敬師啊嘎當派的入于狗伍教法等等來催眠一下自己，然後我們三人一起一邊念咒一邊吐。就這樣，一個紅衣藏僧，一個穿標準美國華爾街那種西服典型在庸俗紅塵中打滾的年輕漢人，加一個身高像籃球隊員穿嬉皮士衣服有紋身的老外，三個人在鬧市運氣發出聲音在嘴裏把口水弄多了然後大聲“咳吐”對著一些雞在吐口水，嘴巴還各吊著一串口水。雞販嚇傻了。雞嚇傻了，在“咕咕咕”的叫（傍邊的路人這時候倒沒有被嚇傻，因爲他們在7：56時就繞路了，形成一個圓圈，圓圈中間是我們三人在狂吐口水加雞和雞販）。活佛很忙。他一邊念咒，一邊吐口水，而且還抽空鼓勵、監督我和老外，所以他發出的聲音是“唵瑪尼貝美哄，刻吐，唵瑪尼貝美哄，刻吐，來，大聲點，一齊吐，1，2，3，吐，好，再來一次，唵瑪尼貝美哄，吐，唵瑪尼貝美哄，吐，大聲點一齊吐，1，2，3，吐，好，讓我們再來……”……
看過香港電影的都知道，人死的時候，一生中的最深刻印象的那幾幕情景，會在心裏像放電影那樣一幕一幕剪接好了精華片段心裏重現一次的。經過這天，我心裏知道這詭異的一幕，一定是死前會重現的其中一幕。我不是光說我自己。雞販死前這也一定會是重現的其中一幕。

活佛不是嘴巴說不理地位面子而愛護衆生而已，而是很理所當然那樣做。
那天，除了知道了“尷尬”的終極定義外，我能想象到怎樣才是“眼裏沒有自己只有衆生”。


後記：他無疑是個聖者！


我不是在說索巴喇嘛（他無疑是）。我是在說那雞販。他竟然讓我們鬧了接近一小時，除了面露無奈以外，他沒問，沒說話，也沒阻止，也沒動手打我們。